2010年7月2日 星期五

我,和別人不一樣

自從開始在加州學階梯有氧之後,這個時間變成我課餘飯後最期待的活動。而且不知道為什麼,很多很多階梯有氧課的男同學跟我一樣都是gay,雖然應該也有straight,可是gay真的明顯佔了階梯有氧課的一大半,甚至可能有2/3。

今天搭交通車到中研院繼續比較文學學會秘書交接的工作。就像平常搭火車一樣,總是很期待有帥哥會坐到我旁邊,但是今天還是一樣帥哥通通自己坐到空位上…而且回程我還睡到頭一直撞車窗玻璃。

終於,在下班時分我成功匯入了92到98年的會員名單,然後坐回程車回到台大。由於這禮拜六起,我就要南下高雄去跟錦忠老師合作,帶領國科會人文與社會科學營,然後就會整整1個月沒辦法上到階梯有氧課。因此,6月只要有空,我都一定會去階梯有氧教室報到。今天晚上吃飽之後,我一樣也出發了。

對於加州這個地方,我已經漸漸地麻木了。那個每年同志大遊行,gay兒們經過都會大聲歡呼的地方。總的來說,它像The Stepford Wives的同志版,你可以在裡頭看見各種身材完美的男孩。每當男孩們聚在一起等上課,互相哈拉的時候,我總是一個人默默地在階梯旁邊拉筋邊讀Morrison的小說。

我,跟這些男孩一丁點兒都不一樣。在他們當中我就像個局外人。

今天的階梯課出現了一個新面孔,高高的,戴個眼鏡的男孩。他選了一個只要上過課的人都不會選的位置放下階梯踏板。他把正在看的書放到踏板旁,我看見書上頭寫著Beyond the Nanoworld。然後,音樂開始,他一個拍子都跟不上,但是卻跳得很盡興。

老師提醒他要小心,因為他第一次上階梯有氧,而且居然還剛好上到高級班。趁著休息時間30秒,我幫他把書拿開,叫他換位置,然後把我的止滑墊給他用。

「這個人,也和別人不一樣…」我想。

下課後,他把止滑墊還我。「謝謝」他說,「你還在念書嗎?」
「對。」我答,看著他手裡拿著一大疊密密麻麻的英文筆記。
「你在哪邊念?」他接著問。
「台大。」
「我也是台大的耶」他說,「我今年碩士班畢業」。

於是,在空盪的有氧教室裡,他翻開那本Beyond the Nanoworld。「我研究的是量子物理」他說,「我感興趣的是力學裡的不規則現象」。

聽到不規則,我整個興趣都冒上來了。我以為科學家總是喜歡研究規則,不規則在我的認知裡就是後人類論述最核心的部分,比如像N. Katherine Hayles的論點。她會說,無論系統的運作有多麼規律,永遠必須接受範圍內的誤差,無論是千分之一,萬分之一,十萬分之一,系統還是有誤差。這就是pattern/randomness。

「我翻1頁圖給你看,那是我最想研究的」他把書翻來翻去,「就是這張。你看,時間跟空間,怎麼能畫成X軸對Y軸呢?」

我想了想,這個答案必須從Delueze談論Henri Bergson來思考。X軸與Y軸的畫法都假設了一個線性的發展,但對Deleuze來說,時間/空間都不一定是線性的。

「這就是我想研究的」他對著我說,「所以我9月就要去MIT繼續讀博士班了」。

當下我整個人都傻掉了…久久都不能回神,耳際還飄著他對時間/空間被物理學家畫成X軸跟Y軸的分析。這樣一個和別人不同的人,他不在乎別人的眼光。這是多麼奇怪但又自然的事情。

「你呢」他看著我說,「你研究的是什麼?」
「美國黑人文學。」
「你要走了嗎?」
「對…而且我暑假要去高雄帶營隊,暫時沒辦法來上課。也許之後見。」
「好」他拍了拍我的手,「再見」。

於是今晚我被這件事完全佔據。一個帶著Beyond the Nanoworld的書來上階梯有氧課的MIT準博士生…也許,他知道自己和別人不一樣,所以他才走上這麼孤獨的學術之路。要知道,我,和別人不一樣,這是個多麼沉重的認知。

或許,我從來就和別人不一樣,所以我能想像黑人生活在美國的感覺。接受自己和別人不一樣,然後表現出來,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。這個勇氣會給我們力量,去面對這個世界,用自己去抵抗這個世界。what a fucking sucking world。

現在的我也在孤獨而自我中心的學術圈裡,研究著可能沒幾個人有興趣的美國30年代黑人抗議小說。將來我能做的只剩2條路──要不自己一頭鑽進深不見底的學術圈裡,要不就是走出象牙塔,對世界大聲叫囂:「我,和別人不一樣」。